—溯衍—

【忘羡】小小

根本没有任何考据的)民国paro

都是胡编的。

 

拉长了一闪而过的画面,来自容祖儿《小小》

 


 

(一)

 

       第一次见到魏婴,是在弄堂的角落。

       

       早上分明是个无云的晴天,过午却又突然落了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石板上,开出无数闪着光泽的水花。

       蓝涣出门前还说这天气难得,便只带了书本,还是失算了,估计现在正在窗边望着这惊人的雨势轻轻叹气。

       蓝湛手上撑一把竹伞,怀里抱了把更大些的新式雨伞,慢慢贴着巷子一边往学堂去。

       远远看见个不停蹦跳的身影,他迟疑一下,又继续向前走去。

       靠近才看清,是个装束奇怪的小孩子。

       他微黄的头发半长不短,被雨淋得湿透,贴在那张小小的脸上,雨水顺着削尖的下颌不停往下淌;不合身的衣衫破旧凌乱,衬得整个身体更加瘦弱;宽大的鞋子开了缝,随着他在水坑里跳来跳去的动作掉下来,他蹬回去几次便不再试,赤着一双瘦小的脚丫站在水坑边上,圆圆的脚趾在浅浅的水面上点着。

       见蓝湛站在几步外盯着自己看,那孩子对他眨眨眼,咧开嘴笑了。

       那双弯弯的眼睛里藏了两颗亮晶晶的星星,蓝湛突然想起他期盼已久的晴夜,和母亲的甜汤。

       脏乎乎的小手随意地扒开贴在脸上的头发,露出一张被雨水淋得发白的小脸,稚气里又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气息。蓝湛脑袋里只有一个“好”字,不知该如何形容,心里暗暗责怪自己书念得不够。

       “下雨了。”他把竹伞举到那孩子头顶,严肃道。

       小孩虽没出声,满眼都是掩不住的笑意,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小手伸出去拘了满满一捧水举到蓝湛眼前:“我知道呀。”

       那声音也好,让他想起春日檐上黄鹂鸟叽叽喳喳的鸣叫,和小雨落在窗框边的轻响。

       蓝湛想问他怎么不打伞,看看他衣衫打扮,却又觉得他或许是无家可归,心里有些郁郁,说不出地难受。

       无家可归,就是要四处流浪、居无定所,就是没有母亲的怀抱和兄长的笑言,也没有父亲的礼物和叔父的教导,就是没有时常能看到的花和树、也没有一年四季都干净整洁的衣裳,什么都没有。

       蓝湛攥攥拳头,把手里和怀里的伞都塞进他手心,脱下自己刚换的外衫披在他身上。

       他得快些走了,学堂过不久就要放课,兄长今日穿的长褂是母亲之前亲手做的,若叫雨淋湿兄弟俩都会很心疼。

       小孩儿不自在地僵着身子,支起胳膊把两把伞都递回给他。

       蓝湛只接过那把大伞,那小孩儿又要想把衣服脱下来,小手在冰凉的雨水里搓了搓,犹豫着该从哪里往下脱,蓝湛摇摇头,给他把肩上衣服拢了拢,轻声道:“会冷。”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叫这个孩子跟自己回家去叔父会不会责备自己失礼,只好按着之前学会的话一板一眼地说道:“我叫蓝湛,住在这条巷子后面右起第三间宅子,你……”他停下来认真思考了一会,比叔父提问经书条目时还要谨慎几分,许久才道:“你若不嫌弃,便来找我。”

       说完这话,蓝湛不知为何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也忘了临别时的礼数,撑开伞就快步走了。

       转出这条巷子前,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带了笑的呼喊:“我叫阿婴,我会去找你的!”

       蓝湛两个小手攥着雨伞大大的伞柄,在雨中抿了抿唇,想着快些回来兴许还能很快再见,便没有回头。

       

       

       蓝家是苏州城大户,书香门第百年大家,却不知为何到了这民国年间停了自家的讲堂,将孩子都送到外家学堂听讲。学堂的先生都认得蓝家的二公子,见他等在门口还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进门来。蓝湛端端正正地行了礼,还是等在了门外。

       蓝涣散学出门时雨已小了,见弟弟穿着单薄的长衫撑伞等在门外颇有几分讶异,不假思索地快步上前解开自己的外衫披在他身上,又接过了他手里的伞。

       伞下的一方小小天地,兄弟二人一高一矮,穿着相似的长衫,身姿挺拔、步履颇稳,仿佛带了一身书卷墨香。

       蓝涣问蓝湛为何不穿外衫便出门,蓝湛不知为何并不想说,但他不想、也不会扯谎,嘴唇抿住没有开口。蓝涣低头看看他,便不再问了。

       二人缓步穿过街巷,街口老字号点心铺里传出阵阵甜香,蓝湛走过了铺门口又微微一顿,蓝涣会意地拉着他一起折了回去,多买了几份前几天他碰过多次的糕点。

       手里提着尚有余温的糕点,蓝湛隔着几层油纸包摸了摸,斟酌道:“兄长,我在巷子里碰到一个没有伞的小孩子,想请他吃点心,可以吗?”

       蓝涣笑着点头,把自己的那份也给了他。蓝湛小耳垂红红的,手里还是提了双份的点心。

       

       远远地就看见门外立了一把小竹伞,蓝湛站在门口看着那把伞半晌,轻轻地拿在手里。

       蓝涣站在他身后,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只好一直撑着伞等,见他抬步才跟着一起进门。

       

       黄昏时分,点心放凉了。

       第二日黄昏,点心坏了一份。

       下一个黄昏,蓝湛站在空荡荡的门口,给他盼了好几个月的长衫攥出了两团褶。

       

       

       

(二)

 

       梅雨季倏忽而过,苏州城的天再度泛出明亮的蓝。

       盛夏暑气袭人,蓝湛捧了一碗糖水坐在树荫下的小桌前,一小勺一小勺往口中送。

       天气已开始热了,不知那天遇到的阿婴现在去了哪里。

       “……蓝湛?”

       小心翼翼的声音穿过枝叶的间隙传到他耳边,蓝湛手一抖,白瓷勺掉在碗里,“当啷”一声脆响。

       他绕到树后,仰头看着坐在墙头的人,道:“为何不走正门?”

       阿婴挠挠头,道:“你家有个留胡子的凶巴巴的老头儿,我怕。”

       蓝湛反应了好半天才知他说的是何人,纠正道:“是我叔父。叔父虽严格,但并不会苛待于你。”

       顿了顿,他又接道:“进来吧,叔父不在家。别怕。”

       他本意是让阿婴走宅子正门进来,却不防那小家伙直接从墙上跳了下来,他慌张地伸手去接,二人都栽在石板上滚了几滚。

       两个人摇摇晃晃地拉着彼此站起来,蓝湛摸摸阿婴的头,阿婴抢着开口道:“我没摔着,我不疼!你呢,你疼不疼?”

       蓝湛后背有些发紧,但还是摇了摇头。

       “那天雨快停了的时候我本来要来找你的,但是衣服不小心弄脏了。”

       蓝湛这才发现他身上还有个小包裹,就连摔在地上都紧紧护在怀里。

       他又在笑了,眼睛完成了一对黑黑的小月牙,“昨天我洗干净了,喏,你看!”

       说着,他从小包袱里捧出一件折叠虽不得法、却也还算整齐的浅色衫子,也是母亲做的,用的是他最喜欢的颜色。

       蓝湛接过来用两手抱住,认认真真地道了谢,站了一会儿才道:“我去放好,请你稍等。”

       回来时他端了个小碗,碗里盛了大半晶莹冰凉的糖水,他轻轻推到阿婴面前,“糖水,甜的”,自己也端起方才的小碗小勺,慢慢往口中送。

       阿婴两口就喝完了一碗,嘴上还沾了一点,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好甜呀!”

       蓝湛的神情就像听到他在夸自己,虽然阿婴没注意。

       

       

       漫长的夏天,阿婴时常在出现在蓝家宅子的各个角落,蓝湛也默许了他不走正门、不时出现的行为。

       有时是在太阳正盛时,蓝湛刚用了饭,回到自己的小院就看见树上垂下一双一荡一荡的小腿,他便在树下轻声喊他,听树上的人用叶子吹一段悠扬婉转的曲调。

       有时是在蓝湛午睡刚起时,推门出了房间便见阿婴也在树下躺成一个大字型,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洒在他脸上,蓝湛就搬着小板凳坐在他旁边,拿扇子给他遮住脸,直到他醒。

       有时是在星辉满天的晴夜,阿婴不知又从哪个茶馆小楼窗外听到唱词,有模有样地学给蓝湛听,蓝湛便写了戏文评书里的词句,在月光底下教他认大字,二人一起读诗文。

       

       偶尔两个小家伙也会吵架。

       阿婴说街边的算命先生说自己一生颠沛流离,蓝湛却说迷信不可相信,阿婴就拿故事传说堵他,蓝湛说不过便背过身抱着一本杂记看,不去理他。

       但阿婴总有办法逗他,骗得他抬头瞪自己、骗得他气到耳根发红,也有时就只是坐在他面前一直探头探脑地看他,蓝湛便又心软了。

       他是真心想留住这个朋友,让他不会有颠沛流离,但他又不想、也没有理由拘着这个活像个泼猴般闹腾的阿婴。

       他只希望阿婴脸上能一直带着真心喜悦的笑意,没有饥寒交迫的困窘,也没有纷纷扰扰的烦恼。

       秋天入学堂时也带他一起去,也许这样就能留住他了。蓝湛想。

       

       

       在蓝湛的请求下,蓝启仁也把阿婴送进了学堂,只是阿婴始终不愿意住在他家中,蓝湛不想他勉强,也不好问他夜宿何处,自己咽了所有的话,只常常拉着他一起温书。

       二人一起听了半年学,阿婴已把所有先生都气歪了鼻子,却又因为天资卓绝,没有谁真的会不喜欢他,让人又爱又恨,好在他还算听蓝湛的劝,坐在一个课堂上也没闹出什么过火的事。

       蓝湛看着他写字,说他下笔不端、落笔不稳,需得定心定志定性,阿婴却也有了新说辞,颇为得意地给了自己的字一个“狂放不羁”的评价。

       蓝湛摇头他便在一旁点头,蓝湛皱眉他便伸手去捏他的眉心,蓝湛出言劝说他便诡辩千篇应之,真可谓花样百出的闹腾。

       阿婴总笑蓝湛,说将来要是把他娶进家门做媳妇,可真是一辈子都要被念死了。

       蓝湛瞪他、责他轻狂无聊,他便嘻嘻哈哈地接着道,他长得好看,若是能一辈子被他念,也没什么不好。

       

       

       入冬之后的某一天,阿婴突然告诉蓝湛,自己要走了。

       阿婴掉了门牙,说话漏风,半天蓝湛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既不想接受,也不想听懂。但没有用。

       已故父母的旧友最近找到了阿婴,要带他去别城生活。

       蓝湛不说话,阿婴便还是逗他,却给人逗红了眼眶。

       阿婴捏着他的手,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了“魏婴”两个字。

       “江叔叔说的,这是我的大名,你要记住了。”

       蓝湛不说话,只点头。

       “蓝湛,蓝公子,二哥哥,我都要走了,你就不能对我笑一笑、说几句话给我吗?”魏婴笑嘻嘻道。

       蓝湛带了点鼻音,淡淡道:“一路平安。”

       魏婴去拍他,被他躲开了,毫不尴尬地举起手在自己脸上搓了搓,半真半假地叹气:“一肚子书是给旁人读的,到了我这儿半句花样都没有。唉,真是……”

       

       临走前的夜又是满天繁星,又是一个从墙外翻进来的魏婴。

       蓝湛站在墙下向他伸出手,魏婴立刻跳下来扑进他怀里,闷声道:“真的没有别的、好听一点的话跟我说吗,我明天一早可要走了。”

       蓝湛放开他,退后一步,严肃道:“日后勤学苦思,不可怠惰耍赖。”

       “我跟谁耍赖了,我有吗?”魏婴歪着头看他。

       蓝湛不置可否,又道:“饮食休息需得有节,不可放纵贪食熬夜。”

       魏婴把音拖地老长:“还——有——吗——?”

       蓝湛进屋又出来,把包了新裁衣裳的包袱塞给他,道:“天寒需得添衣,不可自恃体健。”

       魏婴抱着包裹,黑亮的眸子下仿佛泛着一层水光,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蓝湛也看着他,沉默半晌,一字一顿道:“到后写信予我,不可忘。”

       “哎!”装出来的愁眉苦脸一下子展开,若非顾忌惊扰旁人,笑声或已上了云霄。

       蓝湛无声叹了口气,面上还是淡淡的,轻道:“可记住了?”

       喜不自胜的人才不会好好回答,得意忘形地在蓝湛唇上轻轻啄了一下,笑着爬上树一跃而起,翻墙跑了

       蓝湛站在原地,好半晌才抬起手来,碰了碰自己快要烧起来的嘴唇。

       

       

       

(三)

 

       魏婴去了别城,果然也没有忘了约定。

       二人每月互通书信,各自说着些新鲜的东西。

       魏婴最初总讲些家中琐事,说家里的姐姐厌离温柔娴淑、弟弟阿澄暴躁有趣,说江叔温和可亲、虞姨面冷心善,说自己如今自在安定、吃穿不愁,说莲子清甜可口、辣子人间至味,有时还会夹杂着寄送些吃食,也不知蓝湛到底能不能吃得惯。蓝湛看信时神情总不自觉地柔和几分,日子长了,蓝涣看神情便知道他又在读什么。

       蓝湛仍旧是简洁严肃的文风,连书信中都带了几分刻板,内容也多是近日读书所感、阖家身体健康之属,偶尔讲自己读的新书手抄些句子夹在信里,甚至还一本正经地用书面文解释自己对各种吃食的感受,每每看得魏婴哈哈大笑,又舍不得放下,不知被江澄嫌弃嘲笑了多少次。

       

       过了几年,二人家中都提前给取了字,便也都以信告知了对方。

       “忘机亲启”“无羡亲启”的字样第一次出现在信封上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涌上几分笑意,想想又还是换回了名互称,毕竟已是多年的习惯,改不掉了。

       信外二人不知多少次练习过对方的名和字,落笔便又多几分思念,偶尔也想要寄给对方看看,心中情绪翻涌难静,临了却又总是放弃。只好约定来日自可独自出行时必要相见,满满都是期待。

       

       再后来,二人信中便多了些关于文界、政界乃至世界的探讨,一来一往间明明耗费颇久,思路却总能契合在一处,信中所言所感皆令对方不禁拍案叫绝,书信便成了碰撞思想之处。时局动荡,形势紧张,二人惟有在信中一舒胸臆,方能得到几分畅快。

       时局渐渐开始紧张,从前的约定也都成了泡影,只好断了念头。

       

       

       内忧解决不得、外患抵抗不利,年轻的生命在这个时代为自由与解放拼死而搏,却也为生计和安全而四处奔波。

       家庭支持下的二人先后被送往不同国家,学习也好、避祸也罢,总归是在虚伪的和平中觅得了几分新的生机。

       但也因此断了书信,缺了联络,失去了精神共鸣者万分珍贵的回应。

       

       寄居异国他乡,二人也曾想起幼时的争执。

       算命先生半真半假的一句“一生颠沛流离”竟一语成谶,仿佛远隔重洋都无法摆脱所谓“宿命”的安排。

       但新的思想对他们说,要相信科学,而不是命运。

       二人便不信,便拼命,便在挣扎中各自熬到了归国之日。

       

       

       家国已非昨日盛景,即便曾经只是虚伪的和平安定,终究还是惹人唏嘘怀念。

       蓝忘机再次回到故乡,但见满目疮痍、哀鸿遍野,第一次与这个时代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感到深沉的无力和痛苦。

       幼时天真,无数次做过的梦背景都是一片太平祥和,何曾想过如今会有此番光景。

       在外多年,即使早已有了归国的各种规划、即便通过报纸电报已获知了故国现状,这一刻面对真实的战争和侵略,仍是震撼压过一切。

       无比沉重。

       所有的计划和预想都在现实的巨大压力下变得困难无力,蓝忘机甚至曾有一瞬间想到了逃、想到了藏,他也确实能有做此选择的机会。

       并不是每一个年轻的生命都能立刻筑起一副钢铁的心肠,生死大事、家国大梦,孰轻孰重他还需慎重抉择。

       

       夕阳即将没入海平面,粼粼金光如针似刀,刺进眼眶久久无法抽离。

       蓝忘机站在码头上,手心里躺着不知驶向何方的渡船船票,却看都不看,动也不动。

       还不到要走的时候,还不到身退的时候,还没有……

       当选择真实地放在面前,便已有了答案。

       

       “……蓝湛!”

       他猛地转过身,向着那个声音的方向、逆着人流涌动奔向一双对他张开的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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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方来去无从衍生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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