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衍—

【忘羡】飞来峰 · 十三(终章)

——>神叽×魔羡

——>无脑恋爱小甜饼,私设漫天、胡说八道

——>人物是墨香的,一切OOC和智障都是我的罪过

 

——>简介】

蓝禁言与魏喧哗的一十三朵命运火(lang)


已更章节见文末合集 或 楔子




——拾叁·同归——

 

       无相境西缘,近海。

       无云晴空下,海面之上浮光跃金,微咸凉风扑面涌来,将黑衣人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

       他手指微动收起术法,在半空中伸了个懒腰,展臂向稍远些小舟正中盘膝而坐的白衣神君用力挥了挥手。

       魏无羡近来开始在无相境底大陆周边的海中搜寻做新法器可用的灵石,动辄便会将视线所及的整片海翻个底朝天,某次同来寻灵石的江澄差点因此在附近翻了船,后者当时攥着险些抖落一空的锦囊随口问他这又是在作什么妖,魏无羡顺口回了句“还能做什么,兴风作浪呗”,被大浪兜头浇了个透的江澄差点扔了船直接冲上来跟他干架。

       当下此时蓝忘机就在身边,魏无羡也不想弄那么大动作,免得泼湿了对方衣袍,就一直那么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术法随意探查,多数时候便坐在那托着腮明目张胆地盯着蓝忘机看。

       大抵是他目光实在太灼热,原本闭目静修的神君有时也会似有所觉般忽然睁开双眼,略浅的眸子里跃动着一点柔和的金色,顷刻间便在他心口上浇了一匙温热的蜜,慢慢融进那颗重新生出的心中,同血脉一道在周身流淌。

       一如此刻。

       “蓝湛,你怎么又偷看我?”

       魏无羡身形一动,足尖在船舷轻点立住,就着那个极其危险的姿势微微躬身,脸凑到蓝忘机眼前笑道:“这么喜欢看啊?”

       蓝忘机微微仰头与他对视了片刻,展臂揽住他的腰将人稳稳抱进自己怀中,极轻地“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当心些。”

       魏无羡嘴上应了,心里却想着前些天蓝忘机外出未归时他不知被自己弄出来的巨浪掀翻到海里多少回,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哪知对方下一句便是:“三日前遇到温情,她道幽冥水太过阴寒,于魂体稳固无益,嘱你不可轻易懈怠。”

       魏无羡后背一凉,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从怀里摸索出个锦囊来试图转移话题:“蓝湛,你猜……”

       正在此时,二人神情同时一凝,一手迅速揽紧对方起身向后一跃,身形将将在空中停住时,小舟已被卷入了漩涡中。海面之下传来震耳欲聋的隆隆噪声,搅动地周遭空中跟着回荡起令人不适的沉闷声响,连带头顶天幕也迅速变暗,仿佛下一刻便要坠落进去,似在迎接正待破水而出的某样东西。

       二人袖间现出剑光,迅速结出护体咒术靠紧对方后背,警惕地注视着视线中越发不平静的海面。

       下一瞬,两根近手臂粗细的青灰海石柱缓缓升起,在脱离海面的刹那彼此靠近迅速飞向空中,直到消失在二人视线外前仍一刻不停地在以目力可及的速度不断膨胀,远远望去倒更像是两座光秃秃的连体山峰。

       躁动不息的海面渐趋平静,周遭重归一派风轻日暖,若非被漩涡卷碎的小舟木屑零零散散地随波飘过,一切便就仿佛只是二人共同经历的一场短暂幻觉。

       魏无羡低头拎起两个袖子翻来翻去,用肩膀蹭蹭蓝忘机道:“蓝湛,我刚才好像大白天做了个梦,你快掐我一下。”

       “并非。”蓝忘机广袖间银光一闪,半侧过身搂紧魏无羡稳稳落进浮在水面的蚌壳正中,坐稳后见他还在不停翻腾,便微微低头道:“在找什么?”

       魏无羡靠进蓝忘机怀里,翻完了自己的袖子又去翻对方的,好一会儿手中动作才突然一顿,眨眨眼“哦”了一声,脑袋往后一仰靠进蓝忘机肩窝里,笑道:“又忘了,一早就把它放跑了,现在指不定在什么地方窝着呢,还想问问方才是怎么回事来着。”顿了顿,他又摇头道:“也不对,就算我问了它也没法开口说话,还不如我自己跟去。”

       说着,他脑袋在蓝忘机颈间蹭了蹭,道:“蓝湛,方才那石头去了哪个方向来着?”

       蓝忘机将对方搭在蚌壳外的袖幅用术法烘干,替他调整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拢住,道:“北方。”

       “北方的话……”魏无羡活动了两下手腕,“之前赤锋尊提过,无相境中时空波动最薄弱的地方大概就是北方,往那边走走说不定还能碰上他,咱们去看看。对了,”他坐直身子,重新又从袖中抽出佩剑放在膝上,手指在剑鞘上点了点,“方才那石柱破水时,随便好像往外挣了一下,像是被那东西吸引了一样。”

       蓝忘机并未看出这剑当下有何不妥、之前亦不曾察觉出特殊气息,便道:“方才有何异状?”

       魏无羡想了想,道:“异状也谈不上,就是觉得……”他忽然笑了一下,捏着蓝忘机的手指懒懒散散道,“更好奇了。”

       

       

       霸下峰,会武堂。

       忘羡二人随聂明玦踏入会客大堂时才发现厅中竟还有几个熟悉身影在座,聂明玦似已久候,将他二人引至内厅时却未说什么,只点了下头便又往外间去了。

       蓝曦臣与金光瑶来得稍早些,见二人进门便迎上来,几人聊了半刻魏无羡才弄明白情况,登时觉得这世上有些事实在是巧地有些可怕。

       大战期间,不净世为支援人界战场曾搭建过几个用于暂押炎阳兵首领的牢狱,战后荒废数年又成了皇族关押流放犯人之处,他们也一直未曾理会。几个月前,其中一座狱中数百年间积攒的怨气竟修成厉鬼,突破了几乎不剩几分的禁制外逃后四处作乱,专挑杀伐气颇重的边境驻军下手,一时间战乱频发、妖物肆虐,边境之地尸横遍野。云游在外的霜华仙人访友下山经过战场听闻此事便自行去收这恶鬼,哪知军中上报至御前时,避世多年的国师忽然冒出来,坚称此乃上天降下劫数,不可借助外力驱除,须得开坛施法灭绝。霜华仙人不愿为难前来求他的将士,便交出了镇压宝器,为防不测趁夜守在祭坛外,却发现那鬼早已逃了,次日国师竟照常开坛,装模作样地点了些磷火便宣称恶鬼已除。霜华仙人到此也明白其中或有内情,便只好隐匿形迹寻其所踪。他返回去邀出关不久的故友拂雪道君相助,却见仙山之上遍地血污残骸,拂雪道君亦灵脉大损、重伤难行,问过侥幸存活的弟子才知竟是友人替他遭了那恶鬼的报复,便只好暂留山中助友人疗伤主事。拂雪道君醒后言道此鬼凶戾异常、必须尽快斩除,硬要拖着伤躯下山,霜华仙人不忍再让友人牵涉其中,口上应承下来后悄悄施术令对方陷入沉眠,嘱其弟子好生看顾。他孤身下山寻访数日,设下无数相互关联的法阵,最终在祭坛外发现了那恶鬼,见它竟已修出半副肉身,心知寻常阵法或难奏效,正犯难时却见拂雪道君忽然带着两个陌生面孔现身。一双挚友相交多年从来默契非常,无需多言其它,转瞬间便做了决定,联手布下极为凶险的天地阴阳阵,由同来的二人前去引诱其入阵,四人耗了足足三十个时辰,终于将那恶鬼彻底铲灭。

       而那两个赶赴相助之人,正是金子轩与聂明玦。

       拂雪道君宋岚与金鳞仙人金子轩师出同门,自幼便被收入门下,对一众师弟们颇为关照,战时四方支援,因性情偏冷不喜与人结交便少有扬名,金子轩身体恢复后也一直没有敢与对方有太多联络。大婚前送去的拜帖隔了数百年至今终于揭开封禁符咒,可巧金子轩正在金鳞台上,第一时间就带着几个门人前去拜见,入目所见却已是满目疮痍,好在宋岚的伤势看起来已无大碍。原本他也不愿再让对方下山,但师兄平生第一次有事相求、且还是要去救人诛邪,金子轩只好跟着一起下了山,又碰上了从无相境赶来的聂明玦。

       “大哥在这无相境中消息闭塞,好在怀桑想得周全,派了些人先去清理了那几座牢狱,又将四周圈禁起来,这才没让那恶鬼吸收更多怨力戾气,否则对付起来恐怕更为吃力。”金光瑶给几人添了些茶水,声音也有些嘶哑,神情似是十分疲惫。

       魏无羡看他神色异常,道:“敛芳尊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金光瑶摆了摆手,续道,“几位都知道,皇兄当年与我们并不是以同一方式来到无相境的,这次的两位也是如此。”

       魏无羡讶道:“他们也被这地方召来了?”

       蓝曦臣颔首道:“不错。那二位以己身为阵眼施术,几乎耗尽所有灵力,尚在昏迷之时便被佩剑载着到了这无相境的入口。大哥与金鳞仙人一路随行而归,道是此事定有蹊跷,便叫我们来此先行商议,再设法通知各位。”

       魏无羡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却觉得有什么关键的东西已经逐渐成形。

       正在此时,江澄也跟着聂明玦快步从外面走来,手中握着一把金光璀璨的灵剑,见到他们都在这里也颇为惊讶。

       七人俱已到齐,聂明玦道:“各位,请随我来。”

       

       小院之中,两间客房的隔断墙已被撤去,金子轩正一脸灰败地坐在左边卧榻前,听到众人脚步才略略抬眼一点头。

       魏无羡一进门便被什么吸引了目光,轻轻“咦”了一声,不由自主往前走了半步,却又顿在那里,没了其它动作。

       江澄把剑塞进金子轩手里,低头皱眉道:“这怎么回事?”

       金子轩有些麻木地接过剑,许久才道:“宋师兄的灵脉,很奇怪。就好像……”他神色有些艰难,半晌后深吸了一口气,正待开口时,眼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魏无羡双手二指分别探上两边卧榻上沉眠的人额间,替他补上了后面半句:“多了一半。”

       金子轩猛地抬头,魏无羡让他吓了一跳,瞪他一眼道:“看我做什么,难道不是吗?”

       正因如此,才会觉得格外奇怪。金子轩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什么。

       魏无羡今日也没兴致跟他抬杠,方才整个人的注意力已全然被右侧榻边那把朴素的佩剑吸引住,下意识想去摸一下的手指在最后一刻打了个弯,转而去探查这位剑主人的灵脉状况,一探之下却也是心头微惊。

       蓝曦臣道:“魏公子说的‘多了一半’,到底是何意?”

       魏无羡神情有些凝重,道:“若只探查他一个人的灵识,自然不会有什么头绪,但连带旁边这位一起试,答案便很明显了。这位霜华仙人,生生斩断了自己半副仙骨,”他弯下腰,手指在右边的卧榻边缘叩了叩,虚划了一道线点在左边的卧榻上,“替这位拂雪道君补足了被蚕食蛀空的灵脉,现下他醒不过来也是因对方仙骨太过刚硬,入体时日尚短一时还无法适应,需要花些工夫好好调息。”

       他拍拍几乎是瘫坐在榻边的金子轩,道:“虽然你们过往师出同门,但现在他身上已经不仅是自己的修为了,强行助力也是浪费灵力,你不如找个凉快地方呆着。”

       金子轩松了口气,对方最后半句习惯性损自己的话也权当没听到,只道:“那他要多久才能醒过来?”

       “你问我?”魏无羡指了指自己,觉得莫名其妙,“不好意思,魏某人天生魔骨,没试过修仙,完全不懂。倒是这位霜华仙人,恐怕……”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他到底还是觉得有些在意,小声道了句“冒犯”,指尖抵住霜华剑鞘,这下便连他自己也愣住了,微微颤抖的手指许久才想起收回去。

       蓝忘机在他身侧,将对方的异样看得分明,上前半步掌心覆在魏无羡肩头,指尖极轻地捏了几下,魏无羡会意,拍拍肩头的手借他扶住自己的力道重新站稳,转头对金子轩道:“‘天地阴阳阵’这种阵法收阵后还会留下什么损伤吗?看这两位的样子并不像是普通的灵力受损,甚至有些魂体分离的征兆。”

       灵剑,阵法,魂体分离?

       话音未落,魏无羡猛然一醒,面上却未显出,只等对方先解了他方才的疑惑再作考量。

       金子轩神情有些凝重,斟酌许久才道:“‘天地阴阳阵’并非独立阵法,而是一个转换阵,借助地脉之力强行抽取阵中所困之物的生灵之力,代价即是作为阵眼的两名施术者以等同的生命力作为交换、归还天地,是为‘天地阴阳’。祖师曾言此阵乃下下之策,非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轻易尝试,是以自始创之初便极少使用,阵中是否还有其它玄机尚不可知。”

       魏无羡略作沉吟,无声地吸了口气,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种阵法是用布阵者手中灵器为引,穿透地脉以交换灵力,是吗?”

       “不错。”金子轩并不意外他能知晓其中关窍,毕竟天下险阵大抵如此,区别只在运转法门不同,倒也不难猜测。

       魏无羡深深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岁华,叹道:“果真是下下之策。”

       聂明玦道:“拂雪道君既做此选择,便是当时已至极端之境,但我二人并未察觉其中关窍,只能等他们醒来再议。”

       魏无羡与蓝忘机目光交汇一瞬,“横竖这二位的情况我们也干涉不了,且让他们多清静一阵吧。”他转身向聂明玦十分郑重地一抱拳,“赤锋尊,借贵峰会武堂外的校场一用,在下有要事须得尽快告知各位。”

       聂明玦虽不知他要说什么,还是一颔首,向校场方向展臂道:“诸位,请。”

       

       

       宽阔校场正中,魏无羡凝气作刃,在地上飞快划了一个简单的围困法阵,站在阵眼位置道:“赤锋尊,接下来我可能得给您校场上的石砖搞点破坏了,见谅。”

       聂明玦过往也不是没见过魏无羡在伏魔岗翻天,见怪不怪道:“随意。”

       魏无羡点点头,从袖中抽出随便,剑锋指向阵法正中,接着两手紧握住剑柄,猛地向下扎进地心,地面立时发出一阵巨响,石板避开众人站的位置裂开数道深达尺余的缝隙,沿着刻痕形成的阵法边缘不断向外延伸,直到整个校场的边缘。

       魏无羡保持着那个姿势抬头看向众人,道:“这个场景,各位熟悉吗?”

       几个时辰前刚刚结束一场激战的人自然对此并不陌生,金子轩不耐烦道:“你别卖关子,有话快说,我得快些回去照顾师兄。”

       魏无羡瞪他一眼,道:“这件事若说不清,即便拂雪道君现在就醒了,你在他面前也还是个锯嘴葫芦,老实呆着。”

       见众人大多露出不解神色,他便将方才在海中所见描述了一番,“……用过天地阴阳阵的二人甫一被引入境中,这里便多出了两座山峰,绝非纯粹巧合,我与含光君在霸下峰外已见过那两座并列一处的山峰,确是渺无人烟的荒山。”

       这番场景与几人当年入境之时几乎重合在一处,也更坐实了聂明玦召集众人来此时的猜测,他道:“所以他们,应是与当年的我们无甚区别,一样会被困于此地?”

       魏无羡点了点头,视线移向手中长剑,道:“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让这个地方认准了我们,又是什么理由让它对我们如此‘优待’、几乎将世人梦寐以求的全部放在我们面前却又抗拒放我们离开,原因应当就在这里。”

       自踏入这里之初,这个疑问便深扎在魏无羡脑海中,在无相境内部四处探索无果他便拉着蓝忘机到境外亲自试验,却没成想自己并不似旁人那般深受其牵制,便又换了其它路子去试。他有过无数设想、也否定过无数可能,最终将方向锁定在了剑与阵法上。

       但他们各自的剑与设下的阵法和这无相境之间的联系究竟在何处,魏无羡苦思许久都未找到答案,总有一层迷雾罩在他眼前,让他既会时常忽然觉得疑惑不解、有时却又不由自主放松警惕。

       直到今日。

       “世间万物各有其灵,散逸的灵力汇入地底凝成地脉贯通于三界之间,维持着天地间的消长平衡,花草饮露餐风集灵而成精怪,走兽飞禽食之用之运化而生灵智,灵脉汇集之地即灵智共生之处,日久天长保不准便会生出什么东西来,”他指了指头顶,“比如这里。”

       江澄让他说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打断道:“绕来绕去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魏无羡道:“耐性这么差,那待会就拿你作例子好了。”

       江澄一阵莫名其妙,便听对方又道:“此地灵力丰沛,所造幻境亦十分逼真,给我们找了很多乐子,但也暴露了它的所想所谋。”

       忘羡二人当年第一次一同外出前,便将无相境即衍沧之溟所化生一事告知过聂明玦与蓝曦臣,两边各自探讨过应对之策,只道不可轻易试探,以免打草惊蛇,但现在想来当时说过的一切岂非早已被它听得一清二楚,但直至如今都未见其有何反应、又或许是它做了什么而他们并未察觉。

       聂明玦皱眉道:“那它到底想要什么?”

       魏无羡手指微动,裂隙边缘处便流出一道道微弱的红光,最终汇入正中那个被他用剑捅出的大窟窿,一眼望去仿佛一张巨大的红网。

       他并不想卖关子,收了剑从一堆乱石中跃出,就着方才的方向继续道:“方才说到幻境,天地间只有一种水能造幻境且不受外物影响,便是幽冥,而衍沧之溟中所流淌的,也正是幽冥之水。但那水有一个致命之处,即其一旦失去了强大灵力的护持,离开源头便会迅速凝结,不复流动,将所在之处有灵之物尽数冰封。这一点,泽芜君与含光君应是最清楚不过的。”

       蓝曦臣颔首道:“不错。但衍沧之溟中所流淌的乃是幽冥之水这一点,在忘机告知前我却是从无所知,更想不通这衍沧之溟的幽冥水当时为何会忽然失去灵力护持。”

       蓝忘机上前一步,以气刃截断其中一道裂隙,红光便在气刃劈过的位置断作两截。

       他道:“在场各位,均曾以有灵之剑斩断过各界通往幽冥的地脉。”

       魏无羡接道:“在我们用剑刺穿地脉之时、以自身灵力结聚灵阵破敌之时、甚至抽取自身灵力强行调动地脉灵力之时,或多或少都对地脉之中流转的灵力造成冲击。”他一边说一边按照蓝忘机方才的动作将裂隙一道道截断,正中的红光便渐渐微弱下去,“集少而成多,当缺失的三界灵力达到一个衍沧之溟无法独自支撑的限度,幽冥水便会开始迅速凝结,最终导致衍沧之溟的崩塌。”

       校场上一时间寂静无声。

       许久后,江澄忽然道:“这只是你的猜测吧,有什么凭据在吗?”

       魏无羡早知他会有疑,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并未刺穿过地脉、也不曾抽取灵力,所以这种想法并不成立?”

       江澄正要点头,忽然有人在他肩头一压,金子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有。”

       江澄眉心一跳,右手按上腰间剑柄,挥开对方的手烦躁道:“你有话快说!”

       金子轩叹了一声,道:“战后不久,我曾见过阿离在魔界东北方撤阵,她一早就知道你把三毒的众多剑影留在了阵中。施术者与所施阵法从来彼此感应,你替她做过什么她怎会不知?”

       当年三界大战中,作为魔界的最主要战力之一的莲花坞几乎每日都要面临无数次对战,结界遍布四方,难免也会有江厌离难以顾及的角落。有人辛辛苦苦设阵、便也会有人偷偷摸摸毁阵,江澄担心她损耗太过而受反噬,便将自己佩剑的剑影一路留在了所到之处的阵法中。衍沧之溟崩塌时,江厌离担心他受伤便立刻撤去了大部分阵法,而后一刻不停地赶赴战场查看他的情况,江澄当日对阵法变化毫无所觉,见姐姐无恙才稍稍放下心去,却又怕在她面前露馅,过后也只能暗中查探,一直没发现什么异状渐渐便淡忘了。

       江澄沉默不语,微低着头不断摩挲着三毒的剑柄,许久才闷声道:“过几天,我去看看姐姐。”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别捣乱。”

       “……你!”金子轩方才还觉得自己在对方面前终于有了几分做姐夫的威严,没成想立刻便崩塌了个干净。他这一整天被噎了无数次,一时间十分气闷,却又不好发作,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去看他。

       这一转头,他就看见身后一直默默无言的金光瑶几乎要站着打起瞌睡,又感到十二分的诧异——他一向知道金光瑶八面玲珑,言行甚少惹人挑拣,今日对方却连平素一贯保持良好的礼数都无暇顾及,整个人摇摇晃晃地仿佛下一刻就要栽倒在地,实在有些不寻常。

       金光瑶未修成仙身之事始终是金子轩心里一个疙瘩,一想到对方修为进境的关键时期是因自己而耽误他心里便是很不是滋味,关怀的话却又如何也说不出口,除了把自己所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塞给他什么都不会,此刻更是一个头几十个大。金子轩少时顺遂惯了,即便后来独挑大梁也没改了遇上难题便容易满脸通红的毛病,方才摁下去的那股气这时又收不住,急切地想摆脱此刻窘态,便把注意力又扎回魏无羡头上。

       他没好气道:“我们刺破了地脉,让这衍沧之溟冰封崩塌,难道现如今我们被留在此地,还是它在报复不成?你异想天开也要有个限度。”

       哪知魏无羡竟真的点了头,略带惊奇地看着他道:“没看出来,你还有点脑子。”

       眼看金子轩就要挽起袖子跟对面的人打起来,金光瑶连忙拉住他,道:“皇兄,稍安勿躁。”他转向魏无羡道:“之前魏公子说这自衍沧之溟化生而来的无相境所生意识有所求,而我们断绝了它当年的灵脉来源,今日莫不是要我们替他补了这缺损,亦或是意欲报复?”

       魏无羡赞赏点了点头,暗叹此人果然玲珑心肠,他道:“要说‘报复’倒有些过了,以我之见,它并非仇视我们,而更像是‘畏惧’我们。”

       蓝曦臣失笑道:“若是强行召唤扣留、而后封锁灵力可称‘畏惧’之举,这衍沧之溟生出的灵智行事未免太过乖张了些。”

       魏无羡哈哈一笑:“猜测罢了。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幻境生出的灵智身无所载,所思所想大抵也局限在旧处所见。战时四方霍乱迭起,以剑立阵制敌者不计其数,却偏偏只有我们成了它的目标,皆因各位可单凭一己之力撼动地脉流动之势,实力远非它可轻易掌控,因此它转移了目标。”

       “灵器铸造取自山川之精、江河之华,自认主便少有离身,更在斩断地脉之时留下了供其追踪的气息。当年的衍沧之溟以地脉为灵力来源,自是深谙此道,便利用随身灵器强行建立与我们之间的联系,继而借此诱众位前来。”

       不净世素来将武道修为视为性命,聂明玦最早发现异状,心中始终对此颇为在意,他道:“因此只要我们出了这无相境,灵剑便会被当做其召回我们的工具,强行抽取灵力迫使我们就范吗?”

       金光瑶却摇头道:“但若是如此,又如何解释皇兄也被召至无相境?当日他灵剑化灰、身无他物,仓促寻得的肉身亦生机衰薄,维持魂魄不散已是百般艰难,何以会成为无相境的目标?”

       魏无羡却未立刻回答,转而看向一旁沉默许久的江澄,道:“你这几年到处搜罗宝贝,是为了这把剑吧?”

       江澄哼道:“谁为了他,这是留给阿凌的,被他抢先占去罢了。这么大的人了,骗小孩子的剑,没羞没臊。”

       话虽如此,如今的这把剑上刻的仍是“岁华”二字,是给谁的已经再明白不过,金子轩感激他赠剑之义,无意于此过多辩驳,只道:“岁华剑身虽毁,剑魂犹在,战时曾替我聚拢魂魄,一直与我共生同存。而今我魂体稳固,便将剑魂重新移入了剑中。”

       言及此处,他忽然想通了其中关联,又急道:“所以宋师兄他也……!”

       魏无羡拍拍他肩膀,道:“不错。纵然霜华仙人和拂雪道君当时近乎生机稀薄、灵力枯竭,依然为无相境中的这个灵智视作一个‘隐患’,但也无需过分忧虑。当年的衍沧之溟时常吞人,盖因对方妄图主动打破它的规则;我们未曾打破它的规则,更令它无法掌控,即便是为这个理由它也无法轻易反噬于各位”

       魏无羡挥袖将石板缝隙间流动的红光撤去,对众人道:“它毕竟是个无实体的,造物织梦千万年,大抵是觉得满足所欲便可万事大吉,此举为求自保罢了,倒无甚阴谋的痕迹。我在旧日的衍沧之溟中呆了几百年,确信它不会为恶。诸位若当真无意长留于此,方法也多得是,但最好不要试探它的底线,直接些便是。”顿了顿,他叹了口气,“我要说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身处无相境中,众人的一举一动或许都在那个灵智眼前,言及此处已是极限,即便他们并未见过这无相境所生意识的形貌,一时也无法试探更多。

       金光瑶道:“魏公子自己是打算留在这里?”

       魏无羡似无所觉般轻松地笑了笑,道:“敛芳尊该是很少去魔界吧,伏魔岗下如今当真乱得让人头疼,还是这儿清静。”顿了顿,他话锋一转,道:“不过您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金光瑶摇头道:“这番前因后果如此复杂,接受起来实在有些困难。只是我修为不高,出了此地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修炼,不论这无相境中凝结的意识为何将我困锁在此,与我而言其实都无甚差别。”

       这番话听上去格外直白坦荡,却已将魏无羡的后话全然堵死。对方实在太过敏锐,过多试探也是徒劳,倒不如各留几分余地,魏无羡淡淡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蓝曦臣看向自始至终站在魏无羡身后的蓝忘机,心中便也有了数。他们虽受制于此已久,但这些年于云深不知处的事务也从未有丝毫耽搁,不论对方是去是留、如何打算,他也无意询问过多。更何况对方的态度自始至终便摆在那里,即便他开口问了,想必得到的也仍旧是如他所料的那个答案。

       聂明玦似是也已有了决断,抬手将校场石砖恢复如初,请众人去大堂小坐休息,不多时便各自散了。

       

       

       于此虚无之境中受困多年,众人其实一早便有了最坏的打算,而今骤然间破解了数百年的困局,一时间还有些难以消化,尚需各自冷静一阵。除了一门心思搭在师兄身上的金子轩和更早些想通各种关窍的忘羡二人,其他人也暂无心力照管尚在昏迷中的两位仙君,魏无羡问过蓝忘机的意思,便将霜华仙人暂时安置在避尘峰。

       霜华仙人转醒是在五日后的黎明,蓝忘机起身时难得地惊动了一向赖到日上三竿还不肯睁眼的魏无羡,在对方匆匆披上中衣外袍、甚至试图赤着脚直接跳下榻扑向房门前拦住了他,按部就班地洗漱更衣束发后才带着收拾规整的人往客房去。

       魏无羡抱着随便站在门外,剑身一会搭在左臂、一会又换到右臂,好几次差点打到下颌,方才往外窜的热切急迫在摸到剑鞘上灵石的那一刻忽然冷却下来,像个冰冻的秤砣般从心头往下沉沉坠去。

       他眉头拧紧又松开,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将随便收回了袖中。

       正在此时,房间东侧半敞的窗中忽然钻出一道绿影,蓝忘机神情一凛,窗外青竹便立刻拔地而起将那个影子团团围住,不料那东西似是对竹阵极为熟悉,三两下便拨开阻碍一跃窜上院墙,只可惜功亏一篑,最终被结界弹了回来,“啪”的一下摔在地上。

       “哎呦!”竟是个小姑娘的声音。

       魏无羡凑近些才看清那是个修出了人形的幼年竹精灵,还未及他手掌的一半大,绣着翠色竹叶的柔软裙摆被她打了两个结垂在身侧,一副要去上山下海的豪迈气势。

       魏无羡一阵好笑,化出朵软塌塌的云来把这小精灵从清晨冰凉的石板上托起来,笑道:“这位小仙子,你要去哪儿啊?”

       竹精灵蹭的一下站起来,仰着小脸看了二人半晌,扯平自己乱糟糟的裙子对蓝忘机浅浅一礼,恭敬道:“这位神君可是此处主人?我家霜华仙人醒了,可否请您去看看他?”

       蓝忘机微微颔首,道:“正是。”

       魏无羡还是头一次被小姑娘当做空气般晾在一边,哭笑不得地戳戳她脚下的云,道:“小仙子,你为何如此肯定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呢,难道我不像吗?”

       小姑娘脚下一斜险些歪倒,生气地甩出根金针粗细的竹杖,老实不客气地打在他手指上,眨眨略有红肿的眼睛,吸了下鼻子,小手向他身侧一指,清脆的声音斩钉截铁:“你衣服都不穿好,不正经!定然不会是这幽静之地的主人。”

       魏无羡讪讪地缩回手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转过目光,果然看到自己匆匆披上的中衣袖幅长了一截,十分不雅地垂在外袍之外。他微微一怔,贴近蓝忘机的手臂不着痕迹地碰了对方一下对方,小声道:“含光君,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蓝忘机面不改色地俯身替他将两袖挽了一道,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看上去倒是十分利落,末了道:“好了。”

       魏无羡:“……”

       正在此时,房中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竹精灵赶忙顺着窗户中钻了回去,忘羡二人也不再顾忌其它,立刻推门而入。

       本该静卧在榻上的霜华仙人正十分狼狈地坐在地上,脸上却带着一点纵容的笑意,竹精灵费力地提着他的领子把人往榻上拽了又拽,口中哼哼着絮絮地念叨:“……受了这——么重的伤,您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啊?您都不知道,这几天您一直晕着,看上去无声无息的,是有多吓人!哎呀哎呀您看嘛,我可是难过得头发梢都快要枯萎了,要不漂亮了……”

       霜华仙人抱歉地笑了笑,道:“阿箐,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阿箐一听他道歉便更着急了,“你你你”“我我我”了半天,还是想不出该说什么,碍于还有人在才没有放声大哭,只是吸着鼻子把眼泪往他领子上用力抹了抹。

       霜华仙人听到门响,便向二人所在方向一礼,道:“在下晓星尘,是名云游的散仙,这些日子,叨扰了。”

       虽是此刻形容略显狼狈,这位霜华仙人举止间却是有礼有节、不卑不亢,令人立时心生好感。

       “不打扰不打扰,”魏无羡过去将人扶起来安置好,道:“您情况如何?”

       霜华仙人谢过他,看上去似是对二人毫不设防,好说歹说哄着阿箐先去休息,这才低头笑道:“已无大碍,只是一段时间内或许是看不见东西了,我无甚要事在身,倒也不妨事。”

       他强行将自己的仙骨剖去一半,身体本就虚弱至极,在一场用命在拼的激战后彻底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陷入沉眠之中。好在他根基稳固,休养几日便渐渐适应了羸弱的仙骨,只是难免要暂时失去些感知。

       魏无羡与蓝忘机各自表明身份,简单解释一番此地境况与此前所得,晓星尘听后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略一沉吟,道:“在下此刻目力不济,其它感知倒还有些用处。据我所感,此地结界共有九处缺损,其中两处为新、七处为旧,彼此分散,应是我等割裂地脉、断其灵力来源所致。以我师门秘法当可弥合,但需各位相助。”

       魏无羡心头一震——要知道他们七人灵修已可称得上三界巅峰,身处此境中数百年都未曾发觉结界有缺,眼前这位竟是甫一入内便可知其所在,更何况还是重伤之下,此等修为与敏锐委实可怕,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晓星尘似是知他所想,又道:“家师喜静,惯常不与外界接触,故而时常需加固修复所居之地与外间阻隔的结界,过往我主理此事,有些直觉罢了。”顿了顿,他往魏无羡的方向转了转头,笑道:“魏公子此前可是顾及于此,才未向众人道明我身份?”

       魏无羡叹了口气,与蓝忘机对视一眼,道:“不错。”

       “有心了。”晓星尘微微低头,从袖中摸出那把过于朴素、一眼望去仿佛一块毫无灵力的长铁一般的佩剑,轻声叹道:“我们下山前向师父立誓永不回山,藏色师姐守诺重约,数万年间未曾以外界事惊扰师父。我下山前原想寻她,踏出山门后才发觉灵石间感应已断,便知是我来得太迟。这数百年间我听闻了许多事,而今死生一遭也渐渐明白过来,真正会被这层身份束缚的,原本就是我自己的机巧之心,如此费力掩藏,倒显得太过刻意。”

       他右手一拂,霜华剑的本貌便现于二人眼前,剑身镂刻的霜华银纹熠熠夺目,不复方才之态。

       据说当年的藏色仙君是因一场意外才暴露了抱山祖神门下弟子身份,在此之前也如今日的晓星尘一般自称是云游世外的无根散仙,而后便甚少提及此事。魏无羡过往对此知之不多,只晓得不该过多宣扬他这位师叔的身份,却不料是这个原因。

       魏无羡天生就是个自来熟,此刻听对方愿意道破身份,便比进门前放开了些,拉着蓝忘机坐在榻边,道:“那我可以叫您师叔吗?”

       晓星尘微微一笑,道:“倒也不必如此拘礼,称名便可。”顿了顿,他右手有些紧张地扣住卧榻边缘,“不知二位可否相告与我同来的我拂雪道君所在,他伤重已久,我想去看看。”

       魏无羡道:“拂雪道君在他师弟那里好生照顾,无需担心。”顿了顿,他忽然想起金子轩那个笨手笨脚的人似乎也不怎么会照顾人,几日前已将拂雪道君送去了金鳞台,又补充道:“更何况您伤得很重,就算是要去‘看’,当下也是看不见的,所以还是先养好身体吧——含光君,”他捏了捏蓝忘机的手,拼命向对方挤眉弄眼,“是不是?”

       “不错。”蓝忘机手指微动,扣住对方不老实的指尖,摇头示意他不必如此。

       晓星尘抿唇轻笑,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点头——话虽如此,但大部分东西即使不用眼睛,也还是“看”得到的,这便没有必要提了。

       

       

       

       拂雪山脚,梧中镇。

       寂夜凉如水,花市灯如昼。

       魏无羡没费太多工夫便说动馄饨摊的老太太同意他把碗端走,这下高高兴兴地捧着热乎乎、红艳艳的一碗热食站在站在捏面人的小摊前,隔着一层薄薄的白气跟笑呵呵的中年摊主眉飞色舞地说话。

       “身形挺拔,很端正的一个人,白衣服,嗯嗯对,越白越好,额间还要有一条同色的抹额。”

       “眸子有些浅,鼻梁很挺、嘴唇也薄,嗯,倒是的确不太经常笑,哈哈哈哈哈没错没错,就是要越俊越好。”

       “对,我也觉得他是神仙,最好看最出挑的那种神仙。是吗,您还见过真的神仙呢,好厉害!”

       “好嘞。您稍等,我把碗还回去。”

       “——阿婆,谢谢您的碗,已经给您洗干净了。您的馄饨是我吃过的所有馄饨里最好的,绝不夸张。哎好,您也是,天凉了要早点收摊回家啊。”

       “这么一会儿工夫还捏了一个我啊,哈哈哈还真是像,您手艺可真不错。是吗,我也觉得很般配、非常般配哈哈哈!多谢,铜板您收好。”

       

       魏无羡把锦囊往袖中抖了抖,左手拎着“俊俏的自己”、右手攥着“好看的蓝湛”,喜滋滋地转过几条小巷,往远离热闹的方向走去。

       转到最后一条街前时,魏无羡忽然顿住脚步,眼底笑意一闪而过。

       他将两手背在身后,三两步窜到对街小摊桌前那几个捧着酥饼糖葫芦酒酿圆子说话的少年身后,轻轻清了一下嗓子。

       “魏魏魏魏魏……!!!”蓝景仪口中还含着大半个糖球,嚼也不是、咽也不是,就那么囫囵着在口中卡着,差点就要憋出个同色的大红脸来。

       金凌立刻把手中的吃食往怀中一护,指着他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能在这里,我为什么就不行?好了别藏了,不吃你那小半个饼,臭小子。”魏无羡老实不客气地在小方桌空着的那一边坐下,腾出一只手来揉了一把金凌的脑袋,在对方跳起来大呼小叫之前迅速收了手。

       “说起来,今天是因果台的审罪之日,你们几个莫不是一早就约好了?”顿了顿,魏无羡忽然把视线往下一挪,眉头不自觉地跳了一下,“思追啊,这东西那么甜,你是怎么吃下去的?”

       蓝思追忽然被点到名,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晚辈觉得,也还好。”

       魏无羡点点头,脸上写满了认同,道:“那倒是,好不容易偷偷溜出来,什么都好吃。”

       蓝思追没忍住呛了一下,脸都快要埋进他的那碗圆子里。

       魏无羡笑道:“好了好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小时候闯的祸可比你们加起来都多,一桩一件写在纸上能从这儿摞到因果台边上。”顿了顿,他起身走到外面四处张望了一下,“你们都在这儿,子真肯定也跑不了,他去哪儿了,莫不是怕光不敢出来?”

       蓝景仪终于把他那半个山楂咽下去,抢答道:“他去买点心了,都怪大小姐——哎你瞪我做什么,不是你嫌人多太挤不肯去的吗!”

       蓝思追眼疾手快地放下瓷勺摁住蓝景仪,笑道:“好了景仪,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不要吵架。”

       金凌把包酥饼的空纸袋往桌上一拍,站起来气哼哼道:“我才懒得跟你吵,就你——哎,他又跑哪去了?”

       蓝思追和蓝景仪到街上望了一圈,哪里也找不到魏无羡的人影,又讪讪地挪回了铺子门口。

       蓝景仪没好气地撇了下嘴,咬下一个糖球时被身边跑过去的小孩子轻轻撞了一下,手一抖那个红艳艳的果子就掉到了地上。

       “不知道啊,怎么忽然就不见了——哎呦我的果子……”

       他正颇为心疼地看着那枚沾了土的糖球,忽然听蓝思追小声道:“既然魏前辈在这里,那含光君是不是也在附近?”

       蓝景仪立刻便顾不上看他的果子了,搁下铜板叼起糖葫芦,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挽起二人胳膊就跑。

       金凌一边跑一边崩溃地大喊:“你这是又心虚什么,含光君若是当真要追究你们私自跑到下界之事,那是你能跑得了吗!喂你慢点,蓝景仪!你们云深不是不可疾行的吗!欧阳子真还没……唔唔唔!”

       蓝景仪把飘到眼前的抹额往后一甩,飞快从怀里的纸包中捏出颗麻糖塞进他嘴里,脚下生风跑得愈发快:“食不言食不言——子真我们在这边,快来!”

       蓝思追没忍住在染着暖香的夜风中笑出了声来。

       

       镇口的牌楼下,魏无羡远远地就看见了那道白衣的身影,抬步便要移形过去,一转念却又忽然改了主意,加快脚步跑向那边。

       他余力未收,展开手臂一下扑到蓝忘机身上,笑道:“等多久了?”

       蓝忘机搂住他的腰,微微低头道:“不久。”

       魏无羡瞥了一眼远处山巅忽明忽暗的塔尖,得意道:“我做的塔可结实了,白天去检视过一圈,完全没问题,看以后还有什么脏东西敢上山扰我小师叔的清静。”

       蓝忘机抬手把他跑得卷在颈间的发带拨开,重新给他整好后领,道:“嗯。”

       魏无羡这想起方才的事,抬手把面人举高在蓝忘机颊侧晃了晃,兴奋道:“蓝湛你看,像不像!”

       蓝忘机还被他一手紧紧揽着脖子,入目便只有对方摇来晃去的后脑勺,只好贴着他耳边道:“这样,我看不到。”

       魏无羡扭头在他脸上亲了几下才嘿嘿笑着把人放开,捏着面人的木棍在蓝忘机眼前远远近近地挪,把摊主的话原模原样地给他重复了一遍。

       蓝忘机捧着他的手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又将目光移回了他眉眼间,柔和的暖意倾泻而出,缓声道:“像,你更好看些。”

       “含光君,你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无羡没忍住又凑过去啄了他一下,啧啧感叹道:“这才几十年的工夫,这里便已经这么热闹了。说来人界的小玩意儿花样可真是越来越多了,看得我眼都花了。方才手里东西太多,顺手就用一只手拿了,不过好像是还没干透,粘在一起了。”

       魏无羡舔舔嘴唇,看着紧紧粘在一起的一对面人,笑道:“不过我觉得,这样就更好看了。”

       他浅眸中映着远处城中的明亮灯火,垂首吻向对方时微微一晃,带得唇角也弯了一下。

       “嗯,好看。”

       

       便如此,万载千秋,共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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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啦,之后还有个后记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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